她走上顶楼,站在栏杆外向下眺望。城市灯火阑珊,辉煌无比,下面的建筑显得渺小而模糊。女人闭了闭眼,一脸绝望,尔后,她睁开眼,仰起头最后一次打量这个世界。不带任何表情,决绝地跳了下去,落地,砰的一声响,她成了烂肉。
白林结婚已经七年了,不知何时开始,她与丈夫江源的婚姻渐渐退却了激情,显得平淡,像一杯湿在火炉上的温水,品不出一点味道,尤其最近,江源更显忙碌,时而加班。实际上,白林心里很清楚,男人忙,多半是出轨,另一半则是不愿回家。他或许两者兼备。
历经七年的洗练,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已经褪色了,她的脸,长出了细碎的皱纹,虽不太清楚,但仔细看,仍可看到。所以江源不爱回家。这天如往常一般,白林独自躺在床上抽烟,这是她的习惯,很多年了,中间因为爱情的滋润略微有些许改善,但自江源晚归后,她烟瘾更重了。
抽完一支烟,望了望时钟,指向十二点。白林自床铺下来,趿着拖鞋走向厕所,打算洗个澡,放松一下,好睡个安稳觉。今晚或许不用吃佐匹克隆,白林想。到了厕所,把全身衣服都脱掉,拧开水龙头正欲享受。忽而,白林瞥见自己的背部多了一块蝴蝶状的疤!
是什么时候有的?白林皱眉,衣服应该不会褪色,且上面并未有蝴蝶图案。白林拿过肥皂,用力擦洗--洗不掉。像长在皮肤上,洁白光滑的背部多出的莫名纹身,擦得红了,都无用功。白林觉得心烦,亦有几分恐惧。一张好好的皮,忽的多出一些,任谁都害怕,何况...她想到了五年前。
八年前,曾经有过一个女人,十分喜爱蝴蝶,说若是死去,愿灵魂化作蝴蝶,于花丛中翩翩。她真的死了,但白林不是花丛。白林决定明日去医院看看。
匆匆擦了身上的泡沫,她自厕所出来,穿着浴袍,水没有擦干净,黏腻腻的,很不舒服。灯也来不及关,忽而,白林望见,厕所的毛巾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,是什么,老鼠,亦或者蟑螂?
猛然,那玩意飞了出来,是一种全身漆黑的蝴蝶。白林被吓到,倒退几步,险些跌倒。蝴蝶飞了出来 ,在白林面前萦绕。赫然,白林反应过来 ,拿去皮拖鞋拍过去。命中目标,蝴蝶被拍扁,成了烂肉,还有黄色、绿色的汁液,好不恶心。
白林忍住欲要呕吐的不适,拿纸巾抱住尸体,丢入马桶冲了下去。随后,她上床左右不能睡,吃几片佐匹克隆都不顶用。终于熬到了第二天。
次日,江源依旧没有回来,六点一过白林便从床上起来。因了昨晚的失眠,她状态很不好,无神。渗淡,头昏脑涨,走路亦摇摇摆摆,似扯线木偶。她没有开车,选择了打刚刚开工的士,报了地名前往医院。
医院还没开门,仍在睡。白林坐在椅子上,等了许久 ,医生终于上班时间来了。因是第一个病患,等的时间并不算长。她看的是皮肤科,医生年纪略大,四十来岁,有点发胖,头发也掉了一圈,带一副金丝眼镜。见到白林,略略有些惊诧,大抵是和他想象中不同,这个女人的皮肤看上去很正常,亦光滑,不似寻常病人,不是湿疹,便是癣。
“请问,你是哪里不舒服?”他镇定了一下思绪。白林有点为难,瘢痕是在背部,要脱掉上衣。她犹豫了一下,逐而不情愿地转身,脱掉了上衣,露出了背部。医生表情震惊,他看见白林的背部很正常,比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要好。
“请问..."医生旋即贺客,一脸镇定:”你给我看你的背是什么意思?我并没有看到什么不适的症状!“白林愕然,医生拿起一面小镜子,借用对面那架巨大的落地镜折射了白林的背部。白林望见光滑洁白的脊背上,一片平坦,毫无异常,怎么回事?她痴痴然地想不明白。
尔后,抽了血化验,一切都正常,并未有什么异样。医生建议她去看神经内科,甚至白林自己亦觉得,可能是幻觉。回到家,她补了个觉到下午五点才醒来。
睁开眼便发现,江源回来了。他难得这么早回来,白林惊喜万分。”你回来了?“江源点点头:”今天是你的生日,所以我一结束工作就回来了。“两人仿佛回到了过去,吃了自己做的烛光晚餐,还在家中看了一处爱情电影,如热恋般,有一种罗曼蒂克的唯美。
夜晚,两人躺在了床上,重温了当年。但,当江源褪下白林上衣后,赫然一惊:”你怎么跑去纹了蝴蝶纹身,我记得你并不喜欢蝴蝶的。”
白林更惊,明明已经不见的。她即刻跑去厕所,从镜子里窥视,她发现,那蝴蝶变得更大了。因了背部异样,当晚的气氛被破坏,两人都略微失望地躺在床上。江源什么都没说,却从白林的动作,表情读出了古怪。一晚过去了,一句话都没有。
再醒来,江源已经去上班,白林躺在家中欲要再睡,却久久不得入眠。她发现了一个规律,蝴蝶斑夜晚出现,白日消失。是暗示么?那女人是夜间自杀的...
白林记得很清楚,女人的尸体是在第二天被人发现的。她沉尸大街,是跳楼。从二十楼而下,轰烈而凄惨的死法,找到时,身体已经支离破碎,眼珠掉落,脑浆流淌,嘴巴微张,舌头吐出,肠胃蜿蜒....
她手里还握着一只蝴蝶发夹。蝴蝶,一种凄美的动物,相传梁祝死后化蝶。但蝶本是丑陋而带刺动物的完全体,生命短暂,产了卵便会死,寓意着,美好的东西往往容易夭折。且蝴蝶未必忠贞,是所有动物的天性,交配时才成双入对,平日形单影只。
但,那只蝶回来了,时隔七年。是复仇而来。
白林永远记得,那女人是怎么死的,她并非单纯的自杀,而是死于绝望。她生前患了艾滋。女人是江源的前妻,白林认识江源时两人才结婚一年。但,与白林不同,她的美是清泠的,如北风中被摧折却不认输的腊梅,一种倔强的美,迎霜怒放。
白林则是樱花,缤纷,夺目,耀眼。且白林性格较为热情,妩媚风骚,千娇百媚,仪态万千。她火速的征服了江源,以美色作为武器,让这个男人“战死沙场”。但,他是有婚姻的,且白林不愿背负第三才名称,她要做正宫。
为了得到江源,她利用自己曾是护士之便,趁女人来看病时偷偷给她使用了艾滋病人使用过的注射器,当时的江源早就被白林迷得神魂颠倒,夜不归宿地住在白林家,所以只有女人中招。
因了丈夫的出轨,女人心情格外抑郁,导致病情加速发展,不到两月,病症便显露了出来 ,双重打击下,她唯有自杀。而手里握着的蝴蝶发夹,是江源和她恋爱时送的。她将此作为诅咒。如今,她回来了。故意选择这个时候,在白林和她当年一般,被江源“抛弃”时,最歹毒的讽刺.....
白林恨不得撕掉背部那屋皮,但,却害怕了,没有人那么大胆,硬生生挖掉自己的肉。
时间渐渐又过了许久。白林发现,那蝴蝶斑不止是纹身般的存在,还有别的目的,她发现,越往后,异样便越明显。起先是味道,一股浓烈的,带着腐烂气息的腥味。尔后,是上面长出了一粒粒疙瘩,发白,硬硬的,似乎是卵。她开始恐慌,那症状照旧是夜间出现,她已经摸清了时间十点。
那时候医院已经下班,就算看急诊也没用,无法检查,待到白日,斑却不见。因了症状,江源更不愿回家了,白林只得一个人在家中挨日子,她甚至白日都可以闻到身体里的异味。愈加浓厚了,只得喷大量香水,或不停洗澡。
时间过了一个月。
从幼虫到成虫的时间亦是一个月。这日,白林自厕所洗澡,她望着背后扩大且疙瘩长出的斑心情顿觉烦躁,正欲要出来,忽而听见一声细碎的笑声。声音是从厕所某处传来的,白林听得很清楚,虽然小,但无法躲过灵敏的耳朵。她关掉了水龙头,环顾四周。在哪?
正孤疑,又来了一声,比刚才的更大。她听见了,在马桶里,女人的声音,哀怨的,嘲讽的,尖锐的...她犹豫片刻,揭开了马桶盖。白林看见,马桶里出现了一个古怪的物体。那东西长了一张惨白的人脸,身上却是巨大的蝴蝶,还有翅膀,正在水里扑腾。赫然,那东西开口了:“你用艾滋病毒让我腐烂,我就用蝴蝶让你腐烂,一报还一报,很公平!”
白林吓住,倒退两步,她回来了。不等白林做出别的反应,那怪物的肚子便肿胀了起来,似被注了气,一点点胀起。渐渐,她肚皮裂了一道缝,里面还有别的东西,在涌动。
猛地一下,她肚子炸开,无数的蝴蝶自腹中飞出,,色彩斑斓的蝴蝶,黑的,白的,五颜六色的....蝴蝶扑向白林,白林一跌,倒在地上晕死过去。
醒来是次日,她发现自己倒在厕所,地板很潮湿,还有黏膜的发黄发绿的腥臭液体。地面上,散落一地蝴蝶尸体。白林急急爬起,踩着一地死蝴蝶跑出厕所,不顾赤裸,奔向厨房。她拿过扫把簸箕,将地面打扫干净,然后冲了个澡,洗掉一身脏。她惊恐地躺在床上,用被子盖住身体,瑟瑟发抖,她深知,女人已经开始动手,自己活不了太久。
渐渐,夜幕降临,背部的异样再度出现,提醒白林的,是痒。那感觉撕心裂肺,从骨髓透露,起先还不敢抓,尔后实在忍不住,伸出手抓了一下,只一只,便抓出浓液。破损的皮肤里,汁液流淌,将睡衣黏在皮肤上,格外的难受。白林犹豫着要不要去冲掉。
忽而,又来了一种其它的感觉,是有什么自皮肤内钻出的难受,她不断扭动背部,试图缓解。正扭动,那笑声再度出现,来自白林背部。她感觉到,有一个巨大的玩意,正在“出世”。
出来了。白林看见,她的衣服渐渐被撑起,一颗人头从背部蝴蝶斑痕处展现。是那个女人,她披头散发,面目狰狞地抵住白林的背。她把头靠向白林:“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?”
白林惊住,尔后细细思索终于明了,女人是在八年前的今日自杀的。她来复仇了。“很遗憾,我不是和江源化作蝴蝶的,而是和你化作蝴蝶的,来,和我下地狱吧。”女人咯咯诡笔,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梵音,阴冷刺耳,宛若夜枭。尔后是呲的一声,白林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抵住自己的衣服。看清了,是蝴蝶,一只只蝴蝶从她领子里面飞出,在房间里斑斓的翩跹,颜色鲜艳,魅惑十足。
不多时,屋子便被蝴蝶塞满。“来。跟随这些蝴蝶一起去死吧,它们会带领你去地狱的....”白林忽的感知到,自己似乎生出了翅膀,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。惊恐,悔恨,甚至....怨怼。白林猛然看见床头柜的一把剪刀:“不,我不要死,我不要死....就算死,我也不要被你杀死!”
她再也忍不住,欲要鱼死网破。猛地一下,白林抄起剪刀,狠狠地向背部扎去,剧痛传来,她忍痛剪开背后的皮肤,连着肉,戳入骨。但,女人还在笑,愈加阴森:“没用的,我在你肉里,我在你骨头里,我在你内脏里...."
”我宁可自杀,也不要死在你手里。“多日的折磨让白林理智崩溃,是的,她斗死了人,却输给了鬼,怎能情愿?赫然,她举起刀,狠狠地刺向自己喉咙,一剪,鲜血飞溅,描摹了床单,染出一片绯红,
她倒在床上,气若游丝地挣扎。蝴蝶不见了,背后的异样亦不见了。闭眼,是安详。
次日,白林的尸体被警察抬走,报警人是江源。他痛苦地蹲在地上哭泣呐喊:”都怪我,都怪我....如果我可以多关心她一下,就能够早点发现她的异样,她也不至于自杀..."
所以人都感动,他是个好男人。但,所有人都看不到,他低下的嘴角,扬起的幅度,是的,这是一场谋杀。凶手是江源。
故事要从三个月前说走,三月前,江源认识了一名长相靓现的女生,她有一种让江源心动而熟悉的清冷,人便是这样,失去了,就怀念。只一眼,江源爱上了那名女生,两人火速发展关系。他三十多了,但照样魅力,体力也好,两人落入情网。 他想和那名女生结婚。
然而,家里还有一个,最好的办法不是离婚,而是丧偶。他可以狠心由着白林杀死前妻,亦可以亲手除掉白林。江源晓得白林内心的恐惧,于是乎他便在白林的饮食里偷偷放入曼陀罗,待她中毒,产生幻觉,神智昏聩。尔后,再每晚偷偷回来,在她脊背描画蝴蝶,厕所里的蝴蝶,无论是第一次飞出,亦或是蝴蝶的尸体,都出自江源手笔,是他趁白林不注意放进去的。反正她吃了曼陀罗,药物麻痹下很难分清时间、现实亦或其它。
江源以此步步为营,加夜间催眠、心理暗示,终于让白林见了鬼,世界上哪里有鬼,鬼在人心里,白林以为女人当真回来,在压力下崩溃,最终“鱼死网破”。
最后,江源便是做戏,算好时间回来,算好时间报警,算好时间崩溃,很完美,这出戏。如今戏曲落幕,出色的编剧亦可封笔。
一年后,江源与那名女生结了婚,在他与白林曾经睡过的那张床,通宵缠绵。激情过后,两人赤裸依靠,江源抚摸着女生的皮肤,渐渐到了后背。他赫然发现,女生的北部有一块蝴蝶斑。“什么时候纹的?我怎么不知道。”江源皱眉说。
女生含笑:“今天才弄的,不过不是纹的。” “那是你画的吗?”两位妻子的死,都与蝴蝶有关,江源讨厌这种昆虫。
女生摇头:“不是,是我临死时带的那只”赫然,她看向江源,脸渐渐变形,接着是身体,她被蝴蝶包围。蝴蝶散开了,是江源前妻:“你说过,会与我化蝶。但是没想到,你纵容那个女人害死我!”
她回来了,是江不原第一次背叛白林出轨时,她便从地狱回来了,因怨恨浓烈,她要复仇。目睹这曾经同床共枕多时的女子,江源惊恐万分,想要逃,却没有力气。他身体开始肿胀,肚子、手臂、大腿。他看见,自己身体每一个毛细孔都扩张,渐渐有东西钻出,是蝴蝶。
而飞舞在空中的蝴蝶,亦包围了江源全身。女人望着挣扎的他:“原来真的,一万对恋人里,只有一对可以化蝶。其余的做飞蛾、蟑螂、蚊子、臭虫....."
一个月后,有人闻到江源家散发出的臭味报了警。警察自他家床铺上发现一具干枯发黄的尸体。尸体皮肤紧贴骨骼,尖锐而恐怖。后经过解剖,发现他没有内脏。
蝴蝶短命,不过一瞬,就好比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,最后都像是蝴蝶一样,死在了那个冬季。